〈追著背影的女孩〉

她是個迷惘的女孩，戀愛經驗為零，卻不乏大大小小的愛戀故事，雖然她也不確定那是否稱得上暗戀。
女孩很喜歡將人生分成一階段一階段的，而她追隨的背影似乎也是挺有規律地出現。

小一至小三，第一位男孩走進了女孩的內心。

兒時的她幾近自閉、沒啥朋友，不過班上同學並沒有排擠她，甚至屆屆選她作為模範生、讚其菩薩心腸、譽之白雪公主，但自小過人的體能、成績、才藝產生了距離感，加上她文靜怕生的個性遲遲無法主動破冰，令她格格不入。

就在一下的那一年，撬開她的心扉的是隔壁座位的男同學。

「欸，妳的那枝藍筆怎麼不見了？」男孩趁女孩不注意時從她的筆袋拿走了一枝她新買的最愛，悄悄地放入自己的鉛筆盒。「......。」她眼尖地發現了，默默地伸手拿了回來。他不死心又說了：「那個...呃...有可能是我的呀！」她翻了翻白眼回應了他的無聊。

小學的國文課老師都會讓同學輪流負責某個生字，上課時會請同學上台"講課"，女孩有次忘記輪到她了，在前一節下課匆匆忙忙地邊翻著字典、邊在小白板上奮筆疾書著。「這次也換到妳了喔？妳負負責寫，我來查。」男孩拿走她手中的字典輕輕敲了她的頭一下，而她眼角餘光撇到他桌上同樣擺著一張還沒寫完的小白板。

「她才沒有唱錯！」男孩不斷重複地奮力叫著。音樂課要驗收校歌了，每位同學輪流上台唱而老師負責彈琴伴奏，女孩一曲唱畢，一句不小聲的「她唱錯一個字。」打破了寂靜，萬萬沒想到的事說出這句話的竟然是她的雙胞胎弟弟，震驚得她一時忘了替自己辯解，隨後全班跟著起鬨：「兩個圈！兩個圈！(全部唱對會給予三個圈)」只有他力排眾議為她辯護，她覺得自己的眼角濕濕的˙，只是她不清楚是不甘、難過還是感動。

女同學要女孩將五十條的姓名貼剪成一張一張的，選一個小盒子放入並且互相交換，以此作為加入她們圈子的儀式。「欸，妳在幹嘛？」全班齊聲念著課文，她的手卻不安分，偷偷地在桌子下剪著姓名貼，嘴巴也成了對口配音。「妳專心上課。」男孩搶了過去，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女孩眼神裡的愧疚不安，補了一句：「這比上課有趣多了。」

體育課大家分組練習投籃，初次接觸籃球的女孩顯得格外手拙。「啊啊...哇！差一點，可惜！」籃球繞了半圈藍框，似乎吊足大家的胃口便瀟灑地往框外掉下，大家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只有男孩興奮地邊叫著邊"實況轉播"，並且不厭其煩地交導她技巧、糾正她的姿勢。

「妳都睡桌上吧！我睡椅子就夠了。」班導讓同學倆倆將桌子跟桌子、椅子跟椅子合併，輪流著睡午覺，小學生的身高不高，兩張課桌子剛剛好躺著舒適，但兩張椅子就有些少了，加上上面橫條木中間的空隙十足令人腰酸背痛。「......，謝謝。」女孩的話依舊不多。

......

一幕幕畫面有時像跑馬燈似地在女孩的腦海中縈繞，她記得這些橋段的結局：她確實沒有唱錯一字一音，但忙著伴奏的老師無暇顧及對錯，最後仍然以兩個圈定案；男孩犧牲了兩節上課、一節下課的時間將她的姓名貼剪完，還用了幾張廢棄厚紙板替她作了一個精美的小盒子，但最後女同學卻告訴她這個儀式早已取消，因此她沒加入圈圈，而唯一有交換貼在盒子上的姓名貼也只有男孩的；她開始對籃球得心應手了，她不再需要男孩的陪練，甚至被挖角至校隊；她最後自己帶了睡袋睡在教室後面的地板上，只是偶爾回頭看看他們倆的座位，男孩依舊睡著椅子，他說：「哪天後面空位滿了，妳隨時可以回來睡。」

她記得這些片段的結果、記得男孩的相貌——黝黑的皮膚、深邃的五官、狡黠而陽光的笑容等等，也記得故事的結局：男孩向班上所有人宣示了他對她的感情，但她卻下意識地開始逃避著他。是的，女孩驚覺自己是性單戀，她瞬間冷了下來也開始恐懼，畏懼著感情、害怕著自己，於是她很早意識到或許自己真的與愛情無緣吧！

回想至此，女孩縮了縮身子，雙臂環繞、抓了抓自己的胳膊。

小三至小六，某一位男孩溫暖了女孩的心房。

她、她的雙胞胎弟弟和某個曾經同班過的男同學一起在小三那一年正式通過縮修學業年限測驗，不若以往被捧著，同班同學開始正式排擠霸凌她。可能是因為她搶走了第一名，老師一聲令下要其他同學全都去面壁思過，這樣的羞辱轉為對她的憤恨；可能是因為中途插班，被其他同學視為外來種侵入，原本學長姐對她的親切也開始變成同學間對她的冷落等等，總之各種原因導致她最後的小學生涯並不怎麼明亮。至於她的弟弟則被網路霸凌、謠傳著一堆難聽不實的流言，現實裡也因為微胖的身材而更不討喜；另一位一起跳級的同學也沒好到哪裡去，直接被拖去廁所圍毆、同學邊亮著瑞士刀邊威脅著他。

而溫暖了女孩的心房的是一位坐在女孩後面的他，那位被女孩搶走第一名的男孩。

「這題妳會嗎？」下課時男孩拿著評量走到女孩的身邊問著。旁邊的同學一片譁然，在那樣的處境任誰向他們三位跳級生交談都會成為目標，但今天和她說話的是被大家奉為白馬王子的他，大家震驚之餘對她的態度也漸漸好轉，至少不再惡言相向只是依然冷淡。

女孩的校內生活非常忙碌，她加入了樂隊、直笛團、田徑隊、籃球隊、躲避球隊還考上了資優班(分散式資優班，分散各班再抽幾堂課集中同學上課)，每次教練或老師總愛上課到超過時間，搞得她每次跑班都遲到。「我有抄筆記，等等下課給妳，現在在上數作的第37頁搭配數習的第43頁。」課本的一角寫著男孩娟秀的字跡。「謝謝。」她邊喘著邊用氣音回應並將他的課本輕輕地推了回去。

「早安。」男孩早上經過女孩的掃區，笑笑地招呼道。班上同學沒有人正眼看過她，更別說還要打招呼了，只有他依然毫不避諱地與她互動，而她的一整天也被他的一句話所點亮，一如當日的朝陽。她開始期待著每天的上學。

快畢業了，大家都在忙著交換畢業紀念冊，只有女孩在走道徘徊著，她想在畢業前打破與同學的僵局至少不留下遺憾，卻不知道如何融入。「欸，不給我簽喔？」男孩抱著畢冊大喇喇地走到她身邊用手肘撞了撞。「啊？哦哦...好，那你簽這邊。呃...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多寫個幾句話？」她怯怯地要求。他沒有理會只顧自地交換，「下節課還妳。」他拋下這句後便回到座位上。而她再次收到時，寫的話不僅占了半頁還附著小巧可愛的插圖，「哼哼 我就是任性，這半頁都是我的。」她看到在他的簽名底下有一小行的PS。女孩不禁莞爾一笑。

......

這次的故事沒有結局、沒有令人小鹿亂撞的告白，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男孩喜歡的是班上的第三名，一位有著瓜子臉的漂亮女生。

畢業典禮後女孩拿不出勇氣要求照最後一張相，在猶豫的同時兩人就這麼地被人潮沖散了，她連他的背影都還來不及望見，他就消失在她的生命裡。
小學的畢業典禮，女孩沒有哭，只是在長長的假期偶爾想起他，有著莫名的悵惘。

國中三年，一位體貼而才華洋溢的男孩吸引女孩的目光。
他是位已經高中的學長，他的才藝令她稱羨——他會國樂(中阮、柳琴、三弦)和西洋樂器(鋼琴、大提琴)、他懂中醫、他打國術、他自學篆刻、他學花式溜冰、他熟悉各種畫畫技巧、他擅長書法和鋼筆字......，在女孩的眼裡他簡直成了偶像，尤其這些才藝是她長久以來想學卻被家長禁止接觸的，只因學習要花時間會耽誤功課這種理由。
但令女孩心醉神迷的是他的貼心：男孩知道她喜歡他的畫與字，在火車環島時會自己畫明信片寫信給她；他知道她專於鋼琴但鍾於國樂，便常常自錄彈奏樂器的影片傳給她；他聽說她失眠，就特別翻出中醫的書籍，拍了張穴位的介紹圖，告訴她按哪可以改善睡眠障礙；他知道她每次在生理期總是痛不欲生，偶爾會在她經期前後煮個四物湯給她喝；他們常常一起討論國術，他也常常教她各種她想學的才藝；面臨基測大關時，他會板起臉像個大哥哥一樣限制著她的娛樂，但也在結束後介紹著各地美食等等。
不過這則故事仍舊無疾而終，沒有任何的原因。真要說，就是緣盡了。

高中三年，一位耀眼而內斂的男孩在營隊裡邂逅了女孩。
同樣也是位學長，他有著她沒有的特質——自信、穩重、成熟、圓融、紳士、有理想並且會踏實地前進等等，短短三天便足以讓女孩一見鍾情。營隊結束各自回家之後，她為了他辦了臉書這玩意兒、看完所有貼文和留言、和他身邊的所有好友莫名地成為朋友、翻遍搜尋引擎、詳細閱讀關於他的每篇文章。
關於他的一切經歷女孩幾乎倒背如流，隔著螢幕，她渴望更加貼近男孩。她不曉得自己對於他抱持的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感，只知道在聽見他考上北部的醫學系後也立下相同的志向。
追著男孩的背影，女孩督促著自己前進。她想再見他一面。

北國很大也很小，大到無法再次遇見她心心念念的憧憬，卻也小到遇見下一個背影。

女孩順利地考取了台北的醫學系，在那裡她看到了一位出身艱困卻努力有志氣的男孩。
她和他有著很多的共通點：荒謬的家世、多舛的人際、踏實而艱毅的性格。不同的是男孩積極但厭世、女孩自卑但寬容。
兩人一拍即合，成為最佳工作搭檔，他為主、她為輔，認真的個性讓小組作業總能順利進行。閒暇之時，她會用自己的溫暖融化他的尖刺，而他會帶領著她看遍更多視野。

「你還記得去年暑假我們去的觀音亭嗎？以前只要我心情不好，你就會載我去兜風。」
「現在如果妳心情不好，我還是可以載妳去兜風啊~」
女孩笑瞇了眼，眼裡掉出了一些淚。「有你在，心情好像就永遠不會不好了...但你還是要帶我去兜風，我想唱歌。」
「嗯，我們去買宵夜吧...我邊騎車邊聽妳唱歌。」男孩起身走向停車位。

偶爾女孩會回想起過去，模擬著有著不同結局的故事：若她不是性單戀，對第一位男孩的好感是否能開花結果？若她在小學畢業典禮鼓起勇氣告白，是否才叫給自己一個交代？若她與國中的那位學長是因為別的原因而失聯，她往後的人生是否會不同？若她真與高中的憧憬再度相遇，會是如何的光景，會心而沉默抑或相視並相笑？
模擬再多的劇情也模擬不出未來的結局，她仍然清楚這次還是不會有結果，而且誰也不願意有結果。他們都知道，這樣就夠了，而且也只能夠這樣了。

走在後頭、用力地記著男孩的背影，她知道未來也只能這麼地複習。
女孩將手伸進暖暖的口袋，卻取不出任何未來。

女孩一輩子都在惦記，惦記著每位男孩在她生命中殘留的背影，又將那些影子曬成回憶佐著茶，有點苦、有點澀卻也有些回甘。
如果雀鳥忘了鳴、如果蕭邦忘了琴、如果公主忘了醒、如果月亮忘了星、如果雲朵忘了雨......如果我忘了你，同時忘了曾經擁抱你的自己，那麼你可否暫時替我惦記？

於是她明白：有些人註定是青春裡的過客，深愛過卻不曾奢望能擁有，只怪當時跑得不夠快，無法追上他們邁向未來的腳步，然後大聲吼出一句遲來的"謝謝"。

只是她偶爾也會覺得有些寂寞，這時她會伸出雙手將自己環繞，也許只是因為有些冷，抑或者在演練一個擁抱。
若無人擁抱你，那就學會擁抱自己吧！

女孩祈禱著，祈禱終有一天能遇到那位陪她坐看細水長流的男孩，然後對他說：「從前有一群人闖入了我的生命，教會我什麼是愛然後就離開了。而我一生中最幸運的兩件事情：一件是時間終於將我對他們的愛消磨殆盡，另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我遇見了你。」

女孩的愛情故事，未完待續。

不知道你喜歡的是喜劇還是悲劇呢？今天且聽則不甜不苦、包含愛情卻不知是否稱得上愛情的故事，就當作試水溫吧~喜歡的話歡迎訂閱再來信，可以說說妳的感想或妳自己的故事www

by玖殜蘹